我們以為的奇蹟，只維持了短短一天。
爸爸的好轉現象只維持了一天，接著狀況又變的跟之前一樣，抽出血痰、尿出深色的尿。
接下來，爸爸的狀況就一直是這樣子。
之前說過，我每天都會在下班後到醫院看爸爸，直到9點多再回家。
假日呢？
假日我也會去醫院，大都從早上待到傍晚，因為我結婚了，平常又天天跑醫院，所以假日我還是要盡媳婦的義務，上菜市場、洗個衣服、煮頓飯什麼的。
5月7日，是個晴朗的好天氣。
這天早上，我和每個星期六一樣，和老公跟著婆婆、公公一起上菜市場買菜。
婆婆喜歡逛菜市場，所以一到假日，我們全家都會陪著婆婆一起上傳統市場買菜，陣仗很大吧！
大約10點多，我們菜買的差不多了，我正打算去醫院，忽然接到弟弟的電話。
「你趕快來醫院，爸爸不行了！」弟弟在電話那頭說。
我的腦袋一片空白，不行了？
我告訴老公這件事，然後馬上搭捷運趕到醫院。
「不行了」的意思是什麼？一路上我都這麼想著。
當我到達醫院門口，忍不住撥了電話問狀況：「爸爸現在怎麼了？」
「你在哪裡？」弟弟問。
「醫院門口。」
「我跟你說，爸爸已經走了，剛剛怕你太慌張，不敢告訴你。」
……甚麼？爸爸走了？
說不出當時的感受，只是感覺……腦中無法思考、頭重腳輕、走起路來好像輕飄飄的。
我快速的走到病房，首先看到的，是媽媽哭泣的臉。
爸爸躺在床上，他的鼻胃管、氧氣罩、抽痰器都撤掉了，露出原來那完整的臉龐，他的嘴巴微微張開，眼睛閉著，好像熟睡了一樣。
啊……爸爸不是睡著，他沒有呼吸呢！他走了……
爸爸……是在短短的四分鐘之內走的，當時我們都不在，都不在！
媽媽一大早就來了，但是臨時發現忘了帶東西，所以回家拿。
弟弟在部隊、我在買菜。
爸爸就在媽媽回家、弟弟在部隊、我買完菜還沒到醫院的這段期間走掉！
聽看護描述，爸爸忽然呼吸急促，看護趕緊叫醫生過來、並急電媽媽回醫院，醫生馬上幫爸爸作CPR急救，四分鐘之內就沒有心跳和脈搏。
由於我們有簽署不氣切急救，所以醫生在盡力之後，就宣佈爸爸死亡。
媽媽回病房，看到爸爸已經往生，馬上泣不成聲。
弟弟也在5分鐘後到院，他馬上打給我。
我來的時候，爸爸已經走了一段時間了。
這是我最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，當爸爸在醫院面臨死亡的時候，我竟然在買菜？
聽說人最幸福的死法，是在親人摯愛的陪伴下離開人世，那麼……一個人孤單的死去呢？
我面無表情的看著床上的爸爸。
「不要難過……」看護安慰我們：「你爸爸在早上離開，他吃完早餐就走，把午餐和晚餐留給你們，他是為你們著想，希望給你們留點東西。」
是這樣的嗎？爸爸，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？
「不能讓你爸爸穿著睡衣走……」媽媽邊哭邊說：「我們要幫他換衣服啊……」
我們拿出爸爸的衣服，由看護和媽媽幫爸爸換衣服。
「你幫你爸爸穿襪子。」媽媽把襪子遞給我。
我看著媽媽，沒有反應。
「趕快換啊！你小時候也都是爸爸幫你穿襪子的！」媽媽哭著說：「現在總該讓你幫他穿一次了吧？」
是啊……小時候……我總是讓爸爸幫我穿襪子呢！
我伸出手，輕輕觸摸爸爸的腳……
好冰啊！爸爸的腳……跟冰塊一樣冰，連餘溫都沒有！
我試著把爸爸的腳抬起來……
啊！好重！真的好重！
往生者的體重有這麼重嗎？我這麼想著。
幫爸爸穿好襪子，護士們要把爸爸的床推走，推到醫院的安息室放著，那裡是暫時停放往生者、讓往生者等待葬儀社的人來接的暫時棲身處。
親戚和一些要好的朋友都趕來醫院，媽媽的情緒太激動，大家都輪流安慰他。
弟弟坐在家屬休息室不發一語，我待在安息室陪爸爸。
爸爸整個人縮小了一圈，我看著他……眼前這個瘦弱的人，是曾經讓我坐在圓滾滾的肚子上玩賽車遊戲的爸爸嗎？是曾經讓我坐在肩頭上、帶我看煙火的爸爸嗎？是曾經在每個星期日，騎著摩托車載我到公園玩、到博物館看展覽的爸爸嗎？是那個常常拿著單眼相機，到處幫我們全家拍照的爸爸嗎？是那個每天幫我煮飯燒菜洗衣服帶便當的爸爸嗎？是那個在我結婚當天、哭的最慘烈的爸爸嗎？
載公婆回家的老公趕來了，我請他載我回家作一件事。
一路上我沒有說話。
天氣很晴朗，但是我的心卻是陰天。
一回到家，映入眼簾的是好幾幅放大到20吋以上的全家福照片，還有酒櫃上滿滿的歡樂生活照。
「把它們藏起來！」我這樣告訴老公。
是啊！當然要藏起來，這些照片，是歡樂又甜蜜的回憶，如果媽媽回家看到，一定會更崩潰。
老公把掛在牆上的放大照取下，一幅一幅放到樓上去，酒櫃上的生活照，也都收進抽屜裡。
我的眼框紅了，哭了一下子，但是很快的忍住，我把我的悲傷藏起來，從那時候起到爸爸安葬，我沒有在人前掉過一滴眼淚。
為什麼我會這樣呢？既然我這麼愛爸爸，應該要好好大哭一場啊？我曾經這樣問過自己。
但是……我也不知道……當時雖然悲慟，但是就是沒有放聲大哭。
或許……這就是所謂的「東方人不善於表達感情」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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